這一夜，洛城外喊殺聲肆掠，一直到黎明才消停。

楚雲笙在夜裏醒了幾次，但每一次她都強迫著自己繼續睡下。

一直到黎明十分，再聽不見城東方向傳來的廝殺聲的時候，楚雲笙才掙紮著從床上起了身。

休息了兩日，她的身體其實已經好了許多，但是畢竟病太久了，身體太過虛弱，再加上她不似之前那般有功夫在身，此時的她連走路身體都有些搖搖欲墜。

在好不容易起身來到門邊的時候，楚雲笙才推開房門，還不待看清外面蒙蒙的天色，就見眼前黑影一閃，下一瞬，阿呆兄穿著一席天水之青的衣袂就出現在了門邊上。

他目光灼灼的看著楚雲笙，眸子裏滿是擔憂。

“帶我去城墻上看看，可以嗎？”

楚雲笙擡眸，帶著幾分期待的看著阿呆兄，她知道這對於阿呆兄來說簡直是小菜一碟，但是現在的阿呆兄已經不似之前她說什麽都會為她辦到，現在他好似學會了衡量辦那一件事到底對她有沒有利，如果對她不好的話，即便楚雲笙再三勸說，他也八風不動。

所以此時楚雲笙帶著幾分懇求。

“風……風大……”

阿呆兄擡手摸了摸鼻尖，頓了頓才吐出這樣幾個字來。

但意思卻已經十分明顯，城頭上風大，楚雲笙的身體還未痊愈，這時候去吹了風的話，只會加重病情。

就連阿呆兄都知道的道理，楚雲笙怎麽會不清楚，只是她一夜難眠，心裏總記掛著戰場，此時她的心裏也猶如壓了一塊巨石，怎麽都透不過氣來，所以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想上城頭上瞧瞧。

雖然她明知道那裏風大，那裏危機四伏，但是卻按耐不住自己那一顆焦急的心。

在迎上阿呆兄那一雙拒絕的眸子的時候，楚雲笙嘆了一口氣道：“沒事，我穿的厚，而且我只是去瞧瞧，又不做什麽，如果你實在不放心的話，那我就自己去了。”

後面的這句話她帶著幾分開玩笑的賭氣。

正當她提起步子要越過阿呆兄的時候，就見他腳腕一轉，就轉過了身來並且在轉眼間就擡手攬住了楚雲笙的腰際，然後下一瞬，他攬著楚雲笙身形一閃，幾個起落就離開了院子，一路順著院墻屋檐朝城東方向掠去。

楚雲笙註意到，這一次阿呆兄竟然沒有像從前那般帶著嫌棄似得只有一根手指頭提著她的衣領。

這一次是比較妥帖的伸出了手攬在了她的腰上。

看來，阿呆兄也懂得照顧病人了，楚雲笙只當是因為自己還病著他比往日溫柔了些許，所以沒有多想。

此時她的心思都放到了城外。

阿呆兄的身手敏捷，即便是帶著她這麽一個累贅，卻也並沒有絲毫被拖累，不過片刻功夫，楚雲笙就已經被他帶到了城頭上。

此時恰巧梁縣令正站在城頭上指揮著部下清理戰場，一見到楚雲笙，忙不疊的跪了下來：“下官拜見楚姑娘——”

雖然楚雲笙並沒有任何官職，但因為二元的話，此時在梁縣令的心裏，她就已經如同皇後一般，畢竟曾經蘇景鑠在洛城對楚雲笙的照顧梁縣令是親眼所見的。

楚雲笙出來的時候披著一件淺碧色的披風，此時城頭上果然如阿呆兄所說的那般風大，她下意識的緊了緊身上的披風，然後虛扶了梁縣令一把，並道：“現在城中傷亡如何？”

聞言，梁縣令嘆了一口氣，然後他轉過身子，對著楚雲笙擡手一指城內那些正在搬運屍骨的士兵道：“昨夜戰況激烈，像這樣還能一戰的士兵剩下不足六成……”

他的聲音滿是無奈，雖然之前素雲已經對他交代了不能在楚雲笙面前說這些不好的，以免影響到楚雲笙的心情，但楚雲笙問起，卻又不得不說實話。

楚雲笙循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此時城頭上陣亡的將士的屍骨正在一具據被人搬了下去，不多時就已經堆積的有小山那麽高。

雖然已經入了秋，但這些屍骨如果不及時的送出城去的話，留在這城中也是一大麻煩。

楚雲笙皺眉，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轉過身子，倚在城墻上向城外看過去。

天色大亮，東邊已經露出了太陽小半張臉。

秋日的太陽雖然不那般刺目，但秋老虎的威力卻也不容小覷，楚雲笙喃喃道：“趙軍損失也不少。”

彼時，城頭下的趙軍屍骨更是堆積如山。

他們是攻城，所以算起損失來，至少是城中楚軍的三倍有餘。

然而，即便已經有了這麽多的屍骨，但前面不遠處那紮營的趙軍依然密密麻麻一眼根本就望不到頭。

按照常年行軍打仗的秦雲錦的本能，楚雲笙只一眼就能估算出這些人馬至少在八萬之上。

八萬人……

而城中……恐怕不到一萬吧！

再想想昨日聽到的那個天殺的部下帶來的城中糧草被毀，楚雲笙的一顆心也跟著緊緊的揪了起來。

“楚姑娘，外頭風大，你還是早些回去，小心身子，”梁縣令見楚雲笙一副弱不禁風的我見猶憐的模樣站在城頭的冷風下，仿似隨時都能被吹走一般，忍不住提醒道：“要是您再有個什麽好歹來，可叫我們如何向陛下交代啊！”

聞言，楚雲笙心中一動。

她感覺好久都沒有見到蘇景鑠了。

她這一病，其實加起來也不過幾日，但卻感覺自己大夢了一生似得。

不過前幾日才同蘇景鑠分別，然後被何容追殺，最後來了這裏，但是她卻覺得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同他聯系上了。

她想他了。

尤其是被困在這裏，眼看就要山窮水盡的時候。

他現在在哪裏？已經到了趙國都城嗎？在做什麽呢？會不會已經得到了她被困在這裏的消息呢？

一時間，諸多的疑問縈繞在楚雲笙的腦子裏，她的鼻尖也不由得泛起了一絲酸澀。

眼看著眼淚就要不爭氣的掉下來，好在她反應極快，擡手就揉了揉鼻子，然後硬生生的那將一縷淚意逼回。

“我沒事，你先忙吧。”

楚雲笙吸了吸鼻子，對梁縣令道：“城中沒有地方掩埋這些屍體，但卻也一定要找一處沒有人的地方先安置，否則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聞言，梁縣令連忙點頭，然後在對楚雲笙行了一禮之後就轉身去安排他城中的工作去了。

誰也不知道趙軍的下一次攻城是多久，所以趁著這時候休戰，城頭上那些將士抓緊了時間倚靠在城墻上小憩。

楚雲笙輕手輕腳的從他們身邊走過，她一直繞了城頭走了一圈，最後在最東邊的角落上停了下來。

“阿呆兄，你想元辰師傅了嗎？”

楚雲笙的眸子落向天際那一輪朝陽，然後嘆氣道：“如果我有事要離開一下的話，不方便帶著你，你就去找元辰師傅好不好？”

說完這句話，楚雲笙就轉過了眸子落在阿呆兄的面上。

彼時，他帶著那半張銀質面具在朝陽下閃著銀銀光澤，而他那一雙黑瑪瑙般的眼睛卻更奪目。

只是此時那一雙眼睛裏滿是抗拒，他搖頭道：“不找……跟你。”

依然是那般有些生澀的聲音，但是語氣裏的堅定卻顯而易見。

楚雲笙知道，一旦是阿呆兄決定的事情，很難改變，尤其是關系到她的安危。

但是這一次，她卻必須要支開阿呆兄。

因為她已經決定了，她要在城破之前走出這道城門，用她自己換取整個洛城百姓的性命。

雖然她不甘，雖然她不願。

但是她還沒有自私自利到要讓整個洛城的百姓都要為她來陪葬。

更何況，這樣的抵抗根本就沒有價值，若是今日秦家軍再不來，洛城很難再堅持到日落十分。

那時候……

此時楚雲笙只需要稍微一閉上眼睛，腦子裏就浮現出那喋血的戰場。

她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揚起頭來，看向阿呆兄道：“你就當是幫我的忙好不好？”

她知道，在她決定要走出這道城門的時候，就不可能帶著阿呆兄。

以阿呆兄的性子，怎麽可能任由她被人抓走，然而，若是平常，以他的身手定然能護她周全，但是此時她們面對的是千軍萬馬。

想想，楚雲笙就覺得有些絕望。

然而，即便是她已經如此懇求，阿呆兄的語氣依然堅定無比。

最終，楚雲笙只得嘆氣道：“那好吧，外面風大，我們先回去。”

說著，她揚了揚下巴。

見狀，阿呆兄立即反應了過來，他沒有說什麽，擡手便再次攬住了楚雲笙的腰際，猶如來時那般，幾個起落就帶著楚雲笙離開了城頭，轉眼間就回到了楚雲笙所住的那間院子。

等到他們平平穩穩的落到院子裏的時候，藍衣正端了熬好的藥給楚雲笙送過來。

楚雲笙也沒有提起剛剛她到城頭上去過一事，只對藍衣笑了笑，便在院子裏的回廊下坐了，就著藍衣的手喝了一碗藥。

往常這個時候素雲也同藍衣一道了。

楚雲笙卻只看到了藍衣，不免疑惑道：“素雲呢？”

聞言，藍衣搖了搖頭道：“我起來的時候她還沒起身呢，想來應是昨日身體不舒服，今早多睡了一會兒罷。”

聽她這麽一說，楚雲笙也就記起來昨日素雲確實是有說過自己不舒服，她便也沒有多想，只囑咐藍衣等下去瞧瞧她。

藍衣點了點頭便拿著藥碗退了下去，等到她一直出了院子，轉過了兩個轉角，藍衣才大喘了一口氣。

要知道，她可是從來沒有在楚雲笙面前撒謊的，剛剛那一句，她險些就要露出破綻了。

她就住在素雲隔壁，怎麽會不知道素雲一晚上都在忙著煉制易容的藥粉，一直到天將蒙蒙亮才睡去，所以她起來的時候就沒有叫醒她。

好在楚雲笙沒有多問，否則的話，她還真怕自己穿幫了，想到此，她拍了拍胸口，便提起步子往素雲的房間方向走去。

而楚雲笙這一邊，一直等到藍衣走了，她才皺眉喃喃道：“她們兩個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著我？”

一旁的阿呆兄聽了，卻沒有半點兒反應。

楚雲笙擡頭看向阿呆兄道：“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聞言，阿呆兄只用那一雙清澈無垢的大眼睛看著楚雲笙，然後搖了搖頭。

見狀，楚雲笙也知道問不出個所以然來，此時因為她病著，這裏不僅素雲藍衣要瞞著她，就連這府裏上上下下的丫鬟護衛天殺的部下以及梁縣令都不肯對她說實情。

然而，很多事情即便是她不知道實情，卻已經可以從她們的表情中猜出個一二來。

但是對於梁江沅同素雲的計劃，她是萬萬沒有想到的。

自藍衣走後，楚雲笙又在院子裏坐了一會兒，便有丫鬟送來了早餐，楚雲笙回房吃了兩口就有些犯困。

昨夜一晚上沒有睡踏實，此時心中既然已經有了決定，她也就不再想其他，在窗邊站了一會兒之後，就轉身回了床上躺下。

這一覺，一直睡到下午。

楚雲笙迷迷糊糊間覺得有人看著她，待她神色一動從睡夢中清醒，就看到素雲和藍衣站在床邊上，此時都睜大了眼睛看著她。

“怎麽了?我睡了很久嗎？”

楚雲笙要掙紮著起身，一旁的藍衣立即彎腰攙扶著她坐起來，素雲也在旁邊遞來了靠枕，給她靠著。

“可不是嘛，都過了午飯的時辰了。”素雲雖然在極力的保持著輕松自然的神態，但是楚雲笙還是從她的眉宇間看出了說不出來的疲憊。

楚雲笙皺眉道：“昨夜沒有睡好嗎？”

聞言，素雲的面上劃過一絲尷尬，她自知在這一點上瞞不過楚雲笙，便尷尬的笑了笑道：“嗯呢，身體不太舒服，一晚上忽冷忽熱的，所以今天看起來精神也不好。”

“身體不舒服就趕緊回去休息啊，”楚雲笙擡手要為素雲把脈，要知道她的醫術可是在素雲之上的，她明明看到素雲的眉宇間雖然有疲憊，但卻並沒有半點病態。

所以，素雲所說的昨夜不舒服，明顯是在說謊的。

果然，她的手指還沒觸碰到素雲的手腕，就見她驀地一擡手就讓開了楚雲笙，並起身道：“我正打算回去躺著休息呢，但是放心不下姑娘，所以這才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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